包工头涉嫌“敲诈”高院副院长及商人前夫案始末

  轰动一时的“包工头偷拍张家慧打麻将”案画上了句号。易真武在被羁押1300余天后被判无罪,但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巨变,他自称很难再从事此前的行业,也难以找到合作伙伴,别人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心存警惕,“你不就是偷拍人家打麻将敲诈人家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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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财经》记者 王丽娜 

  2023年春节前夕,刚被宣告无罪的易真武,驱车回重庆老家为奶奶奔丧。前来办理后事的亲友们,对他的案件大多避而不谈。

  49岁的易真武,曾是一名包工头,也是四年前被曝光并轰动一时的“偷拍张家慧打麻将”的当事人。2016年,时任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下称“海南高院”)副院长的张家慧在重庆参加亲戚的婚礼,婚礼后张家慧与朋友在酒楼包房内打麻将,被在场的易真武拍下视频。

  易真武曾与张家慧前夫刘远生有合作关系。2014年,刘远生的公司在海南省投资修建一处酒店,其工程劳务发包给易真武,易真武因此与刘远生、张家慧结识。但这起酒店劳务工程,在三人间埋下祸端。易真武对误工费、施工面积增加、变更和增加工程量等产生的费用提出异议,要求追加劳务工程款,经过多次协商,其中225万元的劳务工程追加款一直未获得刘远生等人认可。

  2018年4月,多次讨要未果后,易真武将张家慧打麻将、刘远生一些不当言行的音视频,邮寄给张家慧。随后,易真武以公开前述音视频相威胁,向刘远生讨要225万元的劳务工程款,对此刘远生一度表示同意。但在同年5月30日,刘远生向警方报案称,易真武对其及家人实施敲诈勒索。

  在易真武案被公开后,张家慧、刘远生由此进入公众视野。2019年4月,易真武涉嫌敲诈勒索案在重庆开庭审理,引起外界对张家慧、刘远生的关注。随后,张家慧、刘远生深陷巨额资产传闻。2019年5月,海南省相关部门开启调查,张家慧随后落马,刘远生亦因涉嫌犯罪接受侦查。此后两人分别获刑。

  易真武案在历经四年多后,迎来转折。2022年12月28日,重庆市万州区人民法院(下称“重庆万州法院”)一审宣判,宣告易真武无罪。目前,易真武正在考虑申请国家赔偿。

  重庆万州法院认为,易真武偷录他人言行,并以向社会公布相要挟,迫使刘远生给付存在争议的劳务工程款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在民事活动中,遇有纠纷应通过法定程序解决,易真武违反了民事活动自愿原则,且手段卑劣,既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违反相关法律规定,应作否定性评价。但易真武是否构成敲诈勒索罪,应坚持罪刑法定原则和证据裁判原则,审慎判断,指控易真武犯敲诈勒索罪的证据不足,依法应当宣告无罪。

  走出法庭后,易真武表示“开心不起来”。易真武称,他付出的代价太大,如果不是无奈之举,“谁愿意鸡蛋跟石头碰啊?”

  一封手写信和一个U盘

  易真武邮寄给张家慧的快递,起初并未引起注意。

  2018年4月10日,一个快递邮寄到海南高院门卫室,被转交给张家慧。因快递外封面没有写邮寄方是谁,张家慧当时并未拆开。过了几天,张家慧的前夫刘远生出差回来,问张家慧是否收到一个快递,张家慧这才把快递拆开,里面有一封手写的信,还有一个U盘。

  张家慧在作证时称,信的内容主要是易真武向她诉苦,说在承包她前夫的酒店工程劳务上如何亏损和艰辛,希望她给前夫刘远生讲一下,多给易真武结算点钱。

  收到快递前,张家慧曾见过几次易真武,两人算是重庆万州籍同乡。张家慧称,2014年她曾陪刘远生到酒店工地,刘远生介绍易真武是她的同乡,出于家乡人情感,刘远生还邀请易真武到家里做客。

  刘远生与张家慧在西南政法大学读研时相识,随后结婚,1990年-1992年两人曾一起在四川省原万县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工作。1992年,两人作为高学历人才被引进到原海南省海南中级人民法院。2004年,张家慧调任海南高院,晋升顺畅,2012年升任海南高院副院长。刘远生则早就从法院辞职,当过律师,后从商。官方通报显示,2017年3月,张家慧与刘远生离婚。

  易真武邮寄给张家慧的U盘,让其转交给刘远生,易真武在信中写道:“他(刘远生)拉黑了我,转交给您,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其实他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我看里面的东西,以此为要挟。”张家慧在案件材料中表示。

  张家慧打开U盘观看,其中一段视频是张家慧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有几段是刘远生与人谈话时的音视频。

  视频让张家慧陷入不安。张家慧称,看完后她很震惊、很担忧。担忧不仅来自自己那段视频,还来自刘远生音视频中的一些“不恰当言论”。张家慧认为,如果音视频泄露出去,必然会让一些好事之人产生不适当的联想,因为她的公务员身份,这会对她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

  关于U盘和信中内容,张家慧随后问起刘远生,对方向她表示信中提到的劳务费已经结算清楚,那些音视频是他与易真武等人交往中的闲聊,显摆实力时说的一些不实、吹牛的话。

  2023年1月末,易真武对《财经》记者回忆,他花了一个晚上手写了那封长达13页的信,内容都是他经历过的事情和他的诉求。当时他对张家慧印象不错,她作为海南高院的副院长,平时待人“没什么架子”。因讨要劳务工程款屡次不畅,他才写信给张家慧,希望张家慧站在公正立场上替他考虑,“这是无奈之举”。

  在落款为2018年4月7日的信中,易真武表示,“个人的幸与不幸或许因为一件事就改变了。”

  易真武详述了他与刘远生结识、承办工程前后、刘远生曾对他的许诺、施工中遭受的各种变化、争议最大的两项劳务工程款、刘远生身边一些人对他和施工人员的刁难等,还有他个人遭遇的家庭变故。他写道,为这个项目,“以为傍了大树会赚钱,结果损失惨重,从金钱和情感上都无法接受。”

  易真武提到的劳务工程款,并不被刘远生认可,因此也未纳入此前双方均签字的结算协议中。易真武在信中解释,自己之所以签字,是出于无奈,此前工程款结算事宜,让他在家无所事事等了两年。刘远生还对他说如不满,可走正规渠道提起诉讼。易真武在信中写道:“刘总是法学博士,您是高院院长,即便我相信您不会介入,下面的法官也知道该怎样做啊。”但实际上,无论从时间和金钱上易真武都不敢和刘远生耗下去,“拖下去一分钱也难得拿”。

  信发出当日,易真武还给张家慧发了一条短信,“如果你是张院长就注意查收你的快件,特别重要。”

  五天后,即2018年4月13日的深夜23时59分,张家慧回复了易真武一条千余字的短信。张家慧在短信中称,在家中她和刘远生互相不管对方的事情,“你既然这么信任我,我就不得不问一问。”

  张家慧在短信中表示,从法律上来说,易真武并不是劳务合同的当事人(易真武与劳务公司是挂靠关系),因此在法律上没有权利找刘远生谈;劳务费已结算清楚并履行完毕,在法律上已经了结。

  另外,张家慧还提到,她坦坦荡荡,清清白白,虽然不免收到一些无厘头的威胁和恐吓,但并没有怕过,“我从内心知道,满大街的警车叫我都睡得着觉。”对于易真武所述家庭变故,张家慧表示理解和同情。最后,张家慧祝福易真武“今后能有美好的生活!”

  225万元工程款的纠葛

  围绕劳务工程款,易真武和刘远生已经争论许久。

  易真武和刘远生2014年初经朋友介绍相识,在朋友的介绍中,刘远生是一个颇有实力的开发商,其妻子是海南高院的副院长。刘远生当时在海南省屯昌县投资修建一个酒店项目,朋友介绍易真武负责劳务工程。

  2014年4月,易真武与其兄挂靠的重庆市万州区荣文建筑劳务有限公司(下称“荣文公司”)承接海南省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下称“迪纳斯公司”)在屯昌县投资修建的华君大酒店劳务工程,随即开始进场施工,易真武是现场施工的劳务负责人。迪纳斯公司的总经理正是刘远生。

  2014年8月,迪纳斯公司与广西壮族自治区冶金建设公司(下称“广冶公司”)签订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将华君大酒店建筑工程发包给广冶公司,广冶公司与荣文公司签订劳务合同,将建筑工程的劳务部分发包给荣文公司,约定劳务工程款1907万余元。

  在签订前述合同过程中,易真武以实际施工面积增加等为由,多次要求增加劳务工程款,广冶公司和迪纳斯公司均不认可。2015年6月,三家公司又签订协议,约定广冶公司委托迪纳斯公司直接向荣文公司支付劳务工程款。施工中,易真武陆续对实际施工面积、误工费及设备租赁费、变更及增加工程量等项目劳务工程款提出异议,要求增加劳务工程款,并和刘远生多次磋商。

  华君大酒店工程完工后,2016年4月,荣文公司法定代表人委托易真武以荣文公司名义办理劳务工程款结算事宜,在商谈中,刘远生等人认可了易真武要求增加的部分劳务工程款,但对其余的225万元劳务工程款,易真武与刘远生未达成一致。

  2017年11月,易真武、刘远生等人就华君大酒店劳务工程款结算签订协议,确定劳务工程款2260万元,并约定其他未尽事宜由双方另行协商确定。

  2260万元的工程款与易真武一方的结算有一定差距。案件材料显示,易真武表示,2015年下半年快完工时,他就催促过劳务结算的事情,根据提供劳务的具体情况,易真武报出的劳务工程款共计2484余万元。在报工程结算单的同时,易真武还附加了一个要求,即2014年4月进场至今,涉及到的误工费及设备租赁和管理费望酌情考虑。

  易真武告诉《财经》记者,当初接手该项工程时,双方约定的劳务价格就比海南省的市场行情低,但当时以为是个合作机会,就想先把这个工程揽下,再接手其他工程。但酒店工程方案在施工中改来改去,增加和变更不少工程量,“以前说是造自行车,结果是造摩托车。”易真武称,尽管劳务工程款存在争议,但他还是在结算协议上签了字,目的是希望尽快拿到回款。

  裁判文书显示,2018年1月,迪纳斯公司付清2260万元劳务工程款,刘远生随即将易真武的手机号码拉黑。易真武以结算协议没有解决存在争议的劳务工程款225万元等为由,多次联系刘远生未果,遂于当年4月8日将之前偷录的刘远生及其前妻不当言行的音视频资料邮寄给张家慧,请张家慧将音视频资料及增加劳务工程款的要求转达刘远生。

  谈判和举报

  寄出那封手写信后不久,易真武在万州希尔顿酒店大堂“堵住了”刘远生。刘远生经常到万州出差,惯于入住这家酒店。

  刘远生在报案时称,2018年4月12日晚上,他回酒店休息时被易真武拦下,易真武找他要钱,并说做酒店工程亏了,还提到已经给张家慧邮寄了一些资料,“他叫我自己回去看了再来谈钱的事情。”果然,张家慧经提醒才发现易真武的来信和U盘,看后告知了刘远生。

  刘远生称,他电话联系易真武时,对方提到如果不给钱,就把录音录像发到网上,让张家慧身败名裂,他实在没有办法,就问给多少钱才能了结此事,易真武说给一两百万元,他不敢不同意。“为了稳住他(易真武)”,刘远生说处理完海南的事情,到万州来谈。

  录音录像的事情,刘远生早已知晓。刘远生称,2016年10月,易真武给他发信息时,提到有他和张家慧的录音及视频,但当时看到信息“没有理他”。2017年初,易真武在万州堵到刘远生,曾把一些录音放给他听,还提到有张家慧在公共场合打麻将的一些视频,并提出要增加荣文公司的劳务费。考虑到张家慧的身份,2017年7月,刘远生给易真武转款30万元。2017年11月,工程相关方签署结算协议。按照结算协议,资金结算后,刘远生认为“这个工程这样就算完全了结了”,随后把易真武的电话拉入黑名单。

  对于上述30万元转款一事,易真武有不同的解释。易真武在接受询问时表示,因为结算的问题双方有争执,2016年底,他给刘远生发过张家慧去工地视察的视频和刘远生的谈话录音,就是希望早点结算。那时双方对工程劳务款争议很大,他向刘远生提到实在是差钱,刘远生表示以前给他介绍股票亏了,并且他这几年很辛苦,就给他转款30万元拿去救急,“说是对我的补偿”。

  电话被拉黑后,易真武打不通刘远生的电话,但是他还想找刘远生再要被“克扣的劳务费”,他认为自己在这个工程上辛苦几年没有挣到钱,因此才给张家慧寄去信和U盘。

  最终的谈判地点约在刘远生在万州的办公室,双方均有备而来。2018年5月16日,易真武随身携带录音设备来到刘远生的办公室,办公室内则安装有室内监控设施。易真武提出,根据他此前的测算,应该补给他225万元劳务工程款,扣除刘远生已转给他的30万元,凑一个整数再给他200万元。刘远生表示同意,但提出分期付款。同年5月30日,刘远生向易真武转账50万元。

  当时,易真武并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2018年5月30日,首笔50万元入账当天,刘远生向重庆市万州区警方报案。

  刘远生在报案书中称,结算期间荣文公司无理取闹,致使双方因对施工计算面积等产生纷争,为和平友好解决相关问题,整个结算他均参与协调,最后才使各方友好协商签订结算协议。

  刘远生在报案书中解释了与易真武的交往。刘远生称,他与张家慧曾在万州工作,对万州有较深的感情。鉴于荣文公司来自万州,在华君大酒店项目施工中,他和张家慧对现场负责人易真武及其他来自万州的工程人员均很礼遇,有时一起吃饭。平时,他在与易真武等人交往时并不设防,聊天随意,并且希望树立“有实力”的形象,谈话内容夸大其词。

  刘远生表示,在其毫不知情下,易真武对他的谈话、聊天“暗中录音录像”。项目施工期间,张家慧陪他去施工现场参观,2016年张家慧回万州参加亲戚婚礼时,娱乐打麻将,也被“暗中录音录像”。在商谈结算协议时,易真武便告知他曾对两人录音录像以获取更多的劳务费,易真武还威胁如果不给钱,就把录音录像在网上公开,“要把我和张家慧搞臭”。无奈之下,他同意支付200万元。

  刘远生在向警方出具的报案书中提出,“易真武的行为已严重触犯刑律,依法应认定为其构成了敲诈勒索罪。”报案次日,刘远生担心打草惊蛇,又向警方申请,为了他及家人的安全,恳请警方在初查阶段暂不要对易真武的银行账户或其他财产采取查封冻结等措施。

  不知情的易真武仍在等待后续款项。易真武多次催促后,在约定日期并未收到转账款项。2018年6月7日,易真武和刘远生约见后发生争吵,不欢而散,随后约定再见面商谈。同年6月14日,易真武如约再次来到刘远生万州的办公室商谈。当日,易真武因对刘远生拖延付款不满,不再同意从225万元劳务款中扣除之前转账给他的30万元。

  商谈最后,易真武写下一份保证书。保证称,收到刘远生余下的175万元劳务费后,确保已录制的音视频不以任何形式对外公开并且销毁,从此不再另找刘远生要钱。

  写完保证书后,2018年6月14日上午11时许,易真武走出刘远生的办公室,刚到楼下就被警察抓获。

  无罪判决和“鸡蛋碰石头”

  易真武告诉《财经》记者,最初他被警方带走时还比较淡定,以为不过就是拘留几天,被教训一下。但随着案件调查,警方称他涉嫌敲诈勒索,涉案数额从30万元、50万元到225万元时,他越来越不解和气愤,“我要的是我的工程款,我敲诈我自己的工程款吗?”他回忆,每提讯一次,他都要跟办案人员吵架。

  直到宣布被逮捕那一刻,易真武才意识到案件走向不妙,他说,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2019年4月30日,易真武案在重庆万州法院第一次公开开庭审理,案件所涉的张家慧、刘远生进入公众视野。随后,张家慧、刘远生陷入举报风波,两人被举报拥有巨额资产,刘远生直接或间接控制多家公司。

  2019年5月31日,海南省政法委发布通报称,海南高院副院长张家慧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省纪委监委审查调查,迪纳斯公司实际控制人刘远生涉嫌违法犯罪接受公安机关侦查。

  张家慧由此落马。据《财经》记者了解,张家慧是在办公室被办案人员带走接受调查的。张家慧到案后,如实坦白了办案人员已掌握的部分受贿事实,还主动交代办案人员未掌握的其他大部分受贿事实。

  张家慧的受贿均发生在其任职海南高院期间,她先后曾任该院审判监督庭副庭长、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行政审判庭庭长、审判委员会委员、副院长。经司法机关查明,从2006年以来,张家慧利用职务便利,通过向相关法官打招呼方式为案件请托人谋取利益,直接或通过刘远生及外甥,非法收受37人财物4375万元。行贿人中约有半数是律师,这些款项用于张家慧家庭开支,以及刘远生实际控制的公司项目开发等方面。2020年12月,张家慧因构成受贿、行政枉法裁判、诈骗罪,一审获刑18年。

  刘远生也未逃法网。2021年,刘远生因构成受贿、虚假诉讼、帮助伪造证据、伪造公司印章罪,一审获刑14年6个月。

  易真武的案件则耗时四年多。他的辩护律师任建宇告诉《财经》记者,刚开始会见时,易真武着急又悲观绝望,对案件结果没有信心。张家慧、刘远生被调查后,他将相关的信息打印出来带给易真武看,他才又重拾一些信心。任建宇为易真武做无罪辩护,任建宇认为双方在案发前存在尚未解决的劳务工程款应属民事纠纷,易真武使用音视频作为一种索要工程款的手段,主观上并不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目的。

  任建宇表示,辩护律师曾仔细梳理易真武、刘远生接受询问时的陈述,两人电话及谈判时的交流,把双方提到的涉及钱款的部分,重新摘出来比对并专门做了标记,“易真武的要求从始至终没有超出过他之前所主张的225万元劳务工程款。”

  从被警方带走到一审宣判,易真武自称其间的经历波折又“可怕”。2020年1月,易真武案第二次开庭审理后,案件并未很快宣判。易真武称,他又开始害怕,担心被一直羁押下去。2022年1月,易真武获准取保候审。

  回到家中,易真武很少出门,偶尔去小区里打打乒乓球。以前微信里的朋友,有人把他拉黑了。生活中,易真武发现自己会莫名其妙突然觉得沮丧,“崩溃的那种感觉”。夜里易真武常做梦,梦见以前在看守所的片段,“梦到说要无限期羁押,我最怕就是这种。”

  2022年12月28日,易真武案一审宣判为无罪。走出法庭后,一位了解其案情的人士向易真武表示恭喜,易真武突然面露愠色,“我问他,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有什么好恭喜的?”后来,易真武又给对方道歉,称自己对事不对人。

  虽然收到无罪判决,但易真武称,他的生活经历了巨大转折。年轻时,易真武组过四年乐队,参加民间红白事的演出,一年下来虽然存不到什么钱,但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日,他喜欢玩电子琴、唢呐等乐器。后来想赚更多钱,易真武就在老家贷款开工厂,生产打火机。遭遇工厂失火后,他开始外出打工,2010年左右进入建筑行业承接工程。那时,他自认为过得比较开心,“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接手刘远生的酒店工程后,辛苦几年没赚上钱,还惹上一桩刑事案件,又耗去四年。“这些年积蓄花光了,也没陪伴孩子,怎么说呢,一言难尽。”

  回忆往日,易真武称,之前家里人也总对他说,你这个人很较真,凡事不要太较真。但对易真武来说,应该属于他的,他就要得到,不属于他的,他不会去争。易真武称,他因这个事情(讨要工程款)付出了代价,很难再从事此前的行业,也难以找到合作伙伴,别人听到他的名字难免会心存警惕,“你不就是偷拍人家打麻将,敲诈人家那个人。”对于接下来的生活,易真武暂时还不知道如何打算,如今49岁的他,也不像年轻时可以从头再来。

  张家慧打麻将的视频,易真武不认为是偷拍。易真武说,当时正好朋友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陪领导打麻将,“也是想炫耀一下”,就随手录了视频。后来因为工程结算和劳务款的争执,一拖再拖,对方就是不给钱让他很恼火。“我不可能天天在他屁股后面(讨要工程款),没办法了。谁愿意鸡蛋跟石头碰啊?”易真武说他还特意咨询了法律人士,这样的方式会不会违法,对方说顶多算恐吓、威胁,“现在搞的,想想真的后怕。”

  在接受讯问时,易真武陈述,结算后刘远生拉黑他,他把音视频发给刘远生后,对方转变态度,对他称兄道弟,还说以后会带着他做工程、炒股。他觉得这些音视频很重要,是要求刘远生跟他谈判的“重要筹码”,但是他心里清楚,就算刘远生不跟他谈,“我也不会发到网上去,那样对我整个家庭是毁灭性的打击。”